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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割舌台灣人的發聲練習:《請問,還有哪裡需要加強》

請問,還有哪裡需要加強?


九把刀的新片《請問,還有哪裡需要加強?》甫一上映,甚至還在試映時,就在我身邊的影評圈爆出強烈負評,原因不外乎是過時的性別想像,或者是女主阿芬的欠缺主體性,抑或是裡面滿滿的直男笑話,為何會如此,從九把刀曾做的發言或許可見蹊蹺。


「我就想說,在拍《功夫》前可以好好再輕鬆玩一下,所以請xx先讓我拍這部《請問,還有哪裡需要加強?》」


九把刀獲准改編《請問,還有哪裡需要加強?》並不難思考原因為何,首先,他是少數台灣能拍商業片賺錢的導演,同時也是極少數的自己拍自己寫的故事沒拍砸的作家,再來,本片也不太需要像《月老》花那麼多錢在跨國特效上,最重要的是,類似的「浪子回頭」故事,過去更有不少黑道電影有成功案例,更別說前幾年改編自韓國電影的《當男人戀愛時》的大成功案例(台片三億算是一個門檻,因為到這個票房你才有跟一流好萊塢級電影競爭的最低資格)。 


於是我抱持著很高的期待,希望在電影院看到一次九把刀的自由發揮是如何無以倫比。 


但結果電影看完,我反而思考的完全不是性別的問題,反而首先是階級的問題,畢竟比起原著短短十個章節的故事(該篇章是從其小說《精準的失控》裡其中一篇取出,當然這然這就失去了與其他篇章連動的優勢,但是反而該思考為何選擇此一篇章改編。)正片長達兩個小時,其中自然有很多添加的血肉,而這些自然會引發人思考。


比如男女主角的職業設定,洗頭小妹與黑道老大的故事,在片中被更加明確的交代了相關背景,阿芬除了愛看棒球,想成為設計師外,又被塞入了一個男朋友,而這個因為學歷瞧不起阿芬(片中阿芬設定只有讀到高職),把阿芬當工具人用的男友,該人的言行虛假,諂媚討厭,反應了九把刀對「學歷至上」的社會厭惡,而如果結合新追加的泰哥背景設定,你就知道他也是一個被主流應試體系淘汰的人(阿芬不會讀書,泰哥球打的爛)而九把刀更直接在小說裡用「普通」讓阿芬形容自己來呈現其自卑,而泰哥則是在電影版裡設定成了,打球不會,打人很行的狠角色。


所以要討論他們之間的關係,我想直接用都市社會的進步性別觀去看是不妥而且沒什麼意義的,我們很清楚的看到在物質上阿泰提供的各種好處,但是劇中真正的懸念是阿泰小弟,柯震東(九把刀也利用片中兩個老大的二把手似乎想玩一把「艋岬」但後面證實是故意為之的假動作而已,畢竟是九把刀的熱血友情宇宙,就像本片刻意靠向日本極道電影的誇張搞笑風格,風格還是主導了情節。)問的問題才是重點:


「她不過是到處都有的良家婦女,老大你到底有什麼好暈的?」


於是劇中怕觀眾沒看到這點,還特地再說一次。


「我想起來我是從什麼時候愛上阿芬的」


是阿芬在片中寧願斗膽用暴力剃壞他的頭(甚至見血)也要阻止他去跟人逞兇鬥狠的勇敢與嬌情(而非矯情)讓他對她心動,而這是泰哥身邊的女人(只有嬌情)跟男人(只有暴力)都不同時具備的特質,恐怕也不會是一般良家婦女(例如阿芬的同事)會有的特質。


當然比較有趣的是,電影版添加了許多原本沒有的「語言設定」,一些新追加的角色,有的操粵語,有的操泰語,而男女主角有時會尬上一些台語,甚至主題曲《一生只督妳一人》也有大量台語,這並不奇怪,因為九把刀這次的主角泰哥是熱門台客樂團玖壹壹主唱春風飾演,如果你稍微了解他們的歷史,就會知道他們是從知識份子不踏足的草根地帶生長起來的樂團。


而片中與髒話還有色情的大量「直白」台語台詞,是否會再醜化「台語人」形象?才是許多人PTSD再起的關鍵。


當然這不是玖壹壹,更不是九把刀的錯,作為作家,他的責任就是描繪出真實的橋段,至於這個真實是怎麼造成則不一定需要解釋(他又不是楊德昌),比方說,為什麼長期大銀幕都缺乏操台語的知識份子,或者操台語的資產階級形象?


這是因為歷史上國民黨屠殺的菁英中有大量台語人(當然他們瘋起來連自己那邊的外省人都殺,典型的中國性格。)並且配合強硬教育政策(所以今日要推台語政府當然要介入,只有有心要讓台語(以及各種台灣語言)滅亡的人才會悠閒的說就讓他們自然發展,講難聽一點,你走在路上被人捅一刀,你會讓傷口「自然發展」嗎?人為的災禍自然要靠人為的處置來補救。)還有柔軟獎勵措施拉攏台語草根人,使得台灣演藝圈還有音樂圈過去具有長期畸形的結構,就算是土生土長的台語人也會為了討好當權者說的一口好普通話,並且反對推行台語,更別說他們的子女如果有幸在聯考機制下步步高昇,自然只會更把華語說的嚇嚇叫,寫的各種古文更是信手拈來比經歷過文革的中國人更中國(即便有時那只是一種什麼跨朝代印象拼貼但也足夠了。),這就是為什麼今日演藝圈還有音樂圈的年輕世代改革會這麼艱辛而且時常受到阻礙。


老的都還在上面你敢動他們的蛋糕?若沒有政府,觀眾給你做靠山你敢嗎?


片中還有一件有趣的事情。


九把刀在本片裡有幾個橋段使用大量連嘴型都不太明顯的對話實驗,觀眾只能按照字幕來得知兩人談話,彷彿兩個人舌頭被割了一樣,這歪打正著的像是台灣人的象徵,台灣人曾經被割舌,被噤聲,被用自己的口幫人講話。


而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在能開口後有時間與資源慢慢練習。 


很遺憾的,也有許多批評者把重點放在波蜜或者swag業配,但這根本是搞錯方向,畢竟拍電影本來就要錢,更別說變形金剛四之所以難看,難道是因為裡面那一個「舒化奶」鏡頭嗎?根據片中脈絡,我並不認為這兩樣商品出現的地方有特別奇怪。 


無論如何,對於九把刀新片的批評,或許我們還需要更全面的檢視,特別是批評角色性別問題時,或許更該先注意到階級問題,乃至於社會經濟結構,比如幾乎無人談到何以阿芬發現自己棒球偶像跟泰哥一行人開派對時的火大,表面上,是她誤會泰哥作為黑道拉攏她的棒球偶像打假球,但實際上卻是因為她作為一個下層階級角色,難以接受棒球明星是如何被生產出來,還有其內在也有平凡面這件事,於是當泰哥將她心目中的棒球明星帶到她面前,以平凡人玩派對玩到臉被塗花,且喝醉的面貌時,作為拒絕得知明星生產過程,還有明星與地下經濟的關聯性(宛如《巴比倫》彼得麥奎爾飾演的黑幫老大所揭示的那樣)的人,她才先是楞住,然後暴怒,因為她所能得到對如此震驚畫面的解釋,只有「他也有打假球」這樣報紙經常有的庸常話語而已。


但其實這樣的反應也相當具有台灣性,畢竟很多時候台灣人都更重視「症狀」而非「病灶」,講好聽點是務實,講難聽點就是短視。


批評的敏感證實了台灣人的本土意識以及性別意識都正在進步,並逐漸內化成某種膝反射,而我們需要的,只是要像九把刀這部作品所需要的那樣,全方面更加強一點,然後更精準一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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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口菸擋共: 還沒看,但是一定會找時間去看,台味十足的一部電影。
2023-11-24 1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