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自愛,於是只能自戀。沒有自我的愛就無法將愛交付他人...所有過度的自戀都源於厭棄自我,於是才發現我竟是如此地憎恨我自己…。」
本片藏在生理摧殘外衣之下的心理驚悚事件的背後,其實就是當下某些年輕男女心中渴望得到關愛、希望站在聚光燈下被所有人知曉的正常情感釋放。
若影片將它給放大——在女主角極端的認知中,任何挫折或機會都會立即導致偉大的幻盼生成,她總能把自己看作受害者或英雄,而其他人皆是崇拜她的公眾。她有朋友,但更像任性在對待的臣民,她和他的自戀男友是一對完美伴侶,彼此相愛相殺求關注,被鎖在一個無休止的循環,皆對自己的重要性有著超乎尋常的渴望,且願意不惜一切代價確保每個人都能只望向自己。
她看上去很可惡,但你很難指責她。她的故事似乎只是反映了我們這個痴迷於形象的時代,諷刺了現代社會中由自拍驅動的對目光的氾濫追求。
每一件為了吸引注意力而做出的糟糕事情都變成了一個再利用的機會,循環往復,就像上癮一樣,一顆又一顆吞服,直到腫爛成能被討論的模樣。這是對關注的永不滿足慾望之畸形產物,於是乎就成為自我形象的殉道者。
但是中間卻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鴻溝亟待填補,是不知所以然的空洞,也是一種揮之不去的缺失感,而非存在的踏實。
從一開始看《我恨我自己》,最簡單的方式就是看作是一種玩世不恭的顛覆,帶以伯格曼式的觀點:看著一段失敗的關係逐漸開始屈服於一種令人困惑的荒謬,這種荒謬在一個沒有準確視角來看待故事更複雜一面的情況下就會變得笨拙且引人發噱。
這些幽默得益於演員克莉絲汀庫賈特索飾演的女主角,她帶勁的演出、在浮誇的顏藝與內斂間切換令人印象深刻,更可能是今年看過最搞笑、最恐怖也最貼切的表演之一。考慮到影片的主題,導演選擇以非常獨特且令人不安的基調來構建這部瘋狂但以迷人的黑暗人物驅動的黑色喜劇,這是合乎邏輯的。(人物的空洞並不是一種劇作上的缺陷,而是為要反映這時代的精神性喪失)
影片中刻薄的幽默感亦是凸顯了現代社會的虛偽殘酷,用創造性的方式突破了品味的界限。這部電影的功能是一個變態的寓言,把人體作為一種客觀的反叛手段,為了傳遞信息而去破壞與刻意的操縱;外加大量借鑒了行為藝術的一些基本原則(亦為嘲諷),通過更具社會意識的鏡頭過濾它,從而允許對真正美的本質進行深刻的對話與反思。
這部電影非常憤世嫉俗,它拒絕那些通俗「正確」的答案——那些言不由衷的、強調每個人都是美麗的、不管外表如何的——於是它以攝影機的凝視為一種強迫,讓被凝視令人發噁,但人物的不被矚目又是另一種恐懼,「看」變得壓迫,「被看」則成為了一個照向內心的鏡子。或可說,被凝視的願望亦等於被愛的渴望,痛苦如果能被看見那便不再痛苦了。
情節縱然浮誇,我們在現實中多數人似乎也不可能如這般戲劇化做到如此癲狂極致,但並不代表我們內心就沒有這樣想過,這種放大式的體驗恰恰是一種自我審視。
誰沒有想像過,在自己的葬禮上,成群的哀悼者送花滿足自憐心緒,誰沒有編造過一件軼事讓自己聽來更有自信,或者放大受的輕傷,誇耀做的任一小事?(如果你能真誠地說你沒有想過以上任何一個,那你可以準備成為下一部真善美的主角。)
儘管女主角的自戀與我們其他人的微小症頭明顯不同,但更多的是在程度上而非種類上。她的衝動既滑稽又令人反感,並不是因為這些舉措很難理解,而是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對它們瞭然於心。
換句話說,《我恨我自己》是一部帶有挑釁的作品,他質問了當代,也對任何形式之美和藝術提出了質疑,儘管主題可能接近怪誕,但卻有豐富深度,彌補了故事中故意強調的不安。
導演非常好地平衡了這樣微妙的基調,用35毫米膠片拍攝,特別是捕捉這對驚世駭俗情侶的日常場景還刻意帶以浪漫,就好似事情應該走向正軌。整座城市看起來就像一張明信片,但女主角卻執意把這一刻全變成了獨屬於自己,時不時穿插著幻想、模糊與現實的界線,在此基礎上的不確定敘事和剪輯可說非常高明。
它並沒有迴避讓觀眾感到不舒服,而是把這些不舒服作為一類強大的工具來喚起一些隱匿在我們內心的強烈情緒,這部電影甚至可能表明,這種以幾秒鐘抓眼球在網路成名的形式本身就是一種疾病的隱喻:一種耗費一切的動力,揭示那些由世間累累的紛亂無常所搭架的生活骨幹。
你想要成為熱搜,想要創造內容,但實際上根本沒有創造出任何東西。這些努力也大都沒有意義。因為除了自己,什麼都能不代表。放到如今的世界語境下,這部電影展現了什麼才是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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